一边是“开元盛世”的顶峰,一边是马嵬坡前的诀别;
一盘叫“握槊”的棋,把唐玄宗和杨贵妃每天都拉到同一张案几前
短促的棋子声,竟见证了盛唐由荣转衰的拐点,也让一段感情从惊鸿一瞥落到千古唏嘘
要说这段故事,得从反差讲起:早年的唐玄宗,能把国家治理得车同轨、书同文,晚年却把时间交给了音乐、舞蹈和一盘盘棋
史书写得冷,生活细节却是热的
长安城的夜里,宫灯一盏盏亮起来,内库里新进的香料气味还没散尽,内侍把棋盘转向御前,那是他们一天里最松弛的时刻
“握槊”,唐人也叫“长行棋”
它不像围棋那么玄,不像象棋那么杀,掷“采”定步、十五子对十五子,讲究的是筹算与运气并行,类似今天的Backgammon
展开剩余86%《魏书·术艺传》说它北魏已行,到了盛唐更是从宫廷到坊市都在玩,刘禹锡顺手一句“通人多好双陆”,一点不夸张
市井里有铜制棋子,宫里常用木胎髹漆,颜色一黑一黄,收纳在绣囊里,走路时会轻轻碰响,我总觉得那声响,比史书更有生活气
唐玄宗真正“看见”杨玉环,不是在霓裳羽衣的尾音里,而是在棋盘上她抬眼的一瞬
那时她还是“善舞善歌”的贵妃,宫人传说她也胜在棋
棋子向前推进,落点清脆,她偶尔会轻轻咬一下下唇——这是我从画师笔记里读到的小动作,像所有认真赢一局的人一样
玄宗坐过去,“与卿一局”,这话像玩笑,但他其实是个好胜的人
结果是众所周知的:他没占到便宜
杨玉环进退有节,敢于“冲门”,也擅长保子等待回马,这一冷一热的节奏,正合他胃口
从此宫里有了新的仪式感
据杂记所载,玄宗“每夜与妃握槊”,多至一二局,少也不缺席
白天朝会后他常在梨园停留片刻,晚饭更简单,便早早回到含元殿侧的暖阁里,一张胡床,一桌棋,几盏温过的葡萄酒
情感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同步里慢慢长筋骨,棋盘让两个人短暂地离开身份,变成旗鼓相当的“对手”
我很喜欢这层意义:
权势把人分开,游戏把人凑近
当然
把盛唐的倾斜全推给一位女子,是最省事、也最不公平的说法
安史之乱有其结构性原因:节度使坐大、财政失衡、边政积弊,这些在开元末都已露头
杨贵妃的奢侈,史载有之,“七百衣局”“荔枝入京”,但决策者是皇帝
她是享受者,不是掌舵者
我更愿意把她看作那个制度里最亮的受光面,光一灭,最先失温的也是她
马嵬坡前,禁军逼迫之下,玄宗低声说“自爱”,旁人只记得那条白绫,我却总想起她被草草收殓时,钗上小小的金铃还响了一下——那是我对“事实之外”的想象,不作史证,只是人之常情
关于“握槊”的身世,近年的研究更有趣
光明日报在2022年曾梳理过:唐代双陆(握槊)与欧洲十五子棋同源,机制上同属掷采推进的竞速博弈
日本的《彥根屏风》,朝鲜的《双六三昧》都留有它的影子
换句话说,唐人的这盘棋,沿着海路和书路,走成了东亚与欧洲的共同记忆
我第一次在博物馆亲手摸到复制的木棋子时,意外它的温度——木纹吸收了掌心的汗,几息之后就不凉了,这种“身体记忆”,是纸页给不了的
更巧的是,今年这盘棋又被“拉回了桌上”
2025年9月,一部真人互动影视《盛世天下》上线,把复原后的双陆棋嵌进剧情,玩家必须“掷采行马”才能解锁人物走向
制作团队参考唐墓壁画与典籍,听取学者意见,连棋盘的“二十四路”分区、起落位的花纹都做了考据
当手指推动棋子,你会在一秒之间懂得唐人为什么爱它:不全靠运气,不全凭算计,像生活
这也是文化出海的新路径,故事被翻译成触感,记忆就更不容易走丢
西安这座城也没闲着
同月,西安博物院办起“文物会说话”,专家一边讲唐人“妆发服一体”的审美,一边用VR把“云鬓花颜金步摇”投在你眼前
那一撮鬓边的弧度,得靠三维建模复原;
那串步摇走一步晃一次,才理解“金步摇,步步摇”
陕西师大的团队这些年一直在做数字化方法论的推行,这回终于让市民在展厅里“试了个妆”
在外人看来是“花架子”,对我这种喜欢细节的人来说,是把古人的一天过明白了
城市品牌也在顺势生长
西安市最近发布了“唐诗文化品牌实施方案”,要在三年里做出几条诗路,比如“曲江流饮辋川烟”,还要在火车站附近建“唐诗里的长安”
我想起白居易写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”,那些句子半个城市都会背
如果再能在一方小小棋盘前让人坐十分钟,唐诗的情绪就有了落脚地
诗是气,棋是手感,两者合在一起,才叫“活”的传统
顺带看一眼海外:日本将棋正在申遗,强调源自唐代博弈智慧与本土化匠心;
欧洲十五子棋年年办世界赛,今年在里斯本,60国选手掷子争先
同一套机制,在不同文明里开花,像一条看不见的河
我们常说“文化自信”,这四个字如果能落在一张桌、一副棋、一段可被触摸的规则上,会更踏实
棋类的国际化给了我们启发:与其讲一百次故事,不如让人自己“下”一次
回到那间暖阁里
唐玄宗晚年的“跑偏”是真的,杨贵妃背的“黑锅”也是真的重
事实与情感之间,像棋盘里的两色子,彼此纠缠
我的判断是克制的:国家的坍塌是结构性问题,个人的奢华只是表面泡沫;
但在政治危急时刻,泡沫最先被戳破,于是一个名字先坠落
这不只发生在唐朝,也发生在任何把复杂问题简化为替罪羊的时代
我也愿意留点温柔给他们
所谓“每天一局”,不只是风流佐料,它是一种确认:我们今天仍在彼此身边
你看,最牢靠的亲密,往往不是海誓山盟,而是重复的日常
棋子落下,烛火跳一下,他抬头,她笑一下,江山在外面,他们在里面,这种小小的抵抗,是人之常情,也最动人
后来如何,大家都知道
马嵬坡的尘土里,故事把自己合上
但棋还在以另一种方式活着:在光明日报的论证里,在博物馆的复原里,在一部互动影像里,也在你我桌上偶尔的一局里
文化的生命力,常靠这类“不起眼的小物”,正因它不宏大,才不容易被政治风浪一把掀翻
如果要给杨玉环的命运做一个安静的注脚,我会写:“她擅胡旋,亦精握槊
若生他世,宜以才华取胜”
这当然是我的感受,不是史实
史实已经足够;
感受让我们愿意靠近
而当我们再次讨论“祸国”与“红颜”,最好先把棋盘摆好,再说一句:请坐,先下一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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